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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構中國豫劇祥符調人才高地

房子方

前段時間，川劇、祁劇、京劇、豫劇等劇種都在挖掘傳承《目連救母》這一古老劇目，火了好一陣子。《漢語大詞典》中“目連救母”一詞，解釋為宋雜劇名，出自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中元節》：“構肆樂人，自過七夕，便般《目連救母》雜劇，直至十五日止，觀者增倍。”

他說的是，千年前的宋代開封城內，有一臺叫《目連救母》的大戲，連演8天不改戲目，看戲的觀眾每天成倍增加。這等規模的演出盛況，在世界戲劇史上也不多見。中國戲曲自宋元年間誕生后，歷經各種各樣的挑戰，始終在頑強地生存發展。豫劇祥符調便是這歷史長河中積累而成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代表，是豫劇聲腔流派的主要藝術體系，在中國豫劇舞臺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一

祥符調是發源于開封地域的中國豫劇聲腔主要流派，也稱梆戲、土梆戲、河南梆子等，是豫劇的母調，為現今發現文字記載最早的豫劇鼻祖。

翻開祥符調戲曲史不難發現，其每一頁都展演著藝人們的精彩篇章。二三百年前的梆戲時常被官方打壓蔑視。“愚夫愚婦多好鬼尚巫，燒香拜佛，又好約會演戲，如邏邏、梆、弦等類，尤鄙惡敗俗。”這便是記載于乾隆十年編修的《杞縣志》卷七《風土風俗》篇中僅留下一個“梆”字。誰又能不承認這個梆戲就是中國豫劇史最早見諸文本的祥符調豫劇劇種文字記錄？誰又能不感受到數百年前梆戲班的藝人們在中原腹地上吟吼亮嗓、鼓樂齊鳴的壯觀場景？

乾隆年間，住在朱仙鎮的梆戲藝人蔣扎子開科授徒，培養了無數的梆戲演員，安徽、江蘇的一些梆戲藝人以自稱“朱仙鎮蔣門傳人”而自豪。梨園同行共同籌資，在蔣門梆戲科班舊址上，建起一座“明皇宮”。每逢農歷四月二十三莊王爺誕辰之日，明皇宮前，戲臺林立，名角齊聚，切磋技藝，交流情感，祭拜明皇。現存于包公湖開封博物館北碑廊的《重修明皇宮記》碑，記述了“重修明皇宮”過程以及80多個戲班、諸多祥符調等藝人捐錢修廟的盛況。

祥符調“義成班”是走入開封城內劇場演出的第一個班社，于民國三年秋率先進入開封北羊市普慶茶社演出，開創了祥符調“劇場化”演出之先河。1915年6月25日的《河聲日報》在《梆子戲之陸離觀》一文中記載：“于去年秋季，偶有茶園之涉，遂連翻而起，幾聚全省謳戲于省城。”這是文字記載祥符調首次在城市劇場演出的記錄。

1930年前后，開封建起了“永安”“永樂”“國民”“同樂”4個專為演戲的大劇場。這4個戲院建在大相國寺方圓500米區域之內，形成了相對集中的演出大市場。每日掛牌演出的祥符調名角如同好萊塢紅地毯走過的影星璀璨耀眼、熠熠生輝，陳素真、馬雙枝、王潤枝、司鳳英等一批祥符調女演員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最大化實現了公眾自由選擇戲院、自由欣賞祥符調名劇、自由觀看祥符調名角的便利化、菜單化的精神享受。

再次把祥符調推向高峰的是戲曲家樊粹庭的“都市化”改革。蘇筠仙在《河南民報》發文道：“平常一般人認為鄙俗粗俚不堪入耳的土調兒，現在竟成全城如狂、萬人爭道的高尚娛樂……而去整晚坐在那里欣賞這地道的聲樂。”陳素真在回憶錄《情系舞臺》中稱：“由于樊先生的編導和創辦的劇團，把我的表演藝術推向了高峰。在藝術方面，樊先生和我的合作，可以說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戲劇家田漢1957年稱贊：“樊陳的通力合作，為戲曲創作開辟出一條獨特的道路。”陳素真用傳統的祥符調唱腔，演唱樊粹庭專為她“量身定制”編創的“樊戲”， 使祥符調提高到一個新的境界。這位既傳承又發展大膽改革的實踐者，無疑是那個時代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1952年9月2日至30日，以陳素真為首的祥符調名演員，包括王敬先、宋桂玲、王秀蘭、李志貞、李慶喜、張桂花、謝順明等，與開封曲劇名演員李金波、李玉林等，組成河南省代表團，參加了我國中南區第一屆戲曲觀摩演出大會。陳素真與李慶喜演出《三拂袖》，宋桂玲、張桂花、謝順明演出《投衙》，王敬先演出《洛陽橋》，王秀蘭演出《別府罵相》，李志貞演出《三回頭》，另有司鼓陳克玉、三弦樂手史大成等。《三回頭》獲優秀劇目獎，代表團中4人獲個人獎、6人獲獎狀表彰。這是祥符調首次代表豫劇劇種參加官方舉辦的國家級藝術賽事活動，并獲得大獎，進一步提升了祥符調在省內外的影響力。

1956年12月至1957年1月，祥符調名劇《王金豆借糧》《小二姐做夢》《別府》《黃鶴樓》等，參加河南省首屆戲曲觀摩演出大會，獲得一等獎、二等獎、三等獎的祥符調演員不勝枚舉。1982年4月至5月，祥符調名演員關靈鳳、宋桂玲率開封市豫劇團、開封市戲曲學校演出團，到北京、天津、徐州等地巡回演出祥符調代表劇目《三上轎》《抬花轎》《梨花歸唐》等，首次把祥符調戲曲帶到北京吉祥劇院、長安戲院等連續演出，《梨花歸唐》還進入中南海小禮堂演出，得到首都觀眾和媒體的齊聲喝彩。縱觀祥符調戲曲史前進的每一步，都與祥符調人才的推進密不可分。

二

祥符調人才是指具有一定的祥符調專業技能，進行創造性勞動并對祥符調傳承發展做出貢獻的人，是祥符調資源中能力和素質較高的勞動者。

人才是祥符調的創造者。首次把梆戲推向觀眾的無名氏，以及蔣扎子、許老六、孫延德等藝人，通過不斷創新、不斷借鑒眾多劇種表演技藝精華，才一步步使祥符調脫繭變蝶、推陳出新。盡管這些藝人的勞動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客觀上卻為這個劇種的誕生發揮了突出作用。人們怎么也不會想到，乾隆年間被官方“近奉憲禁，風稍衰止，然其習俗，尤未盡革”（摘自《杞縣志》卷七《風土風俗》篇）的梆戲，幾百年后竟成了中國四大劇種之一——豫劇。

人才是祥符調的推動者。縱觀祥符調的戲曲發展史，有起有落，起起伏伏。每一次戲曲高潮的出現，都與祥符調人才的橫空出世密不可分。在中國戲曲史“花雅之爭”時期，作為“花部”的梆戲因為“接地氣兒”，深受公眾喜愛，戰勝了“雅部”昆曲而風靡一時。開封多次遭黃河水患。祥符調誕生后不久，遭遇了兩次嚴重洪水。清乾隆二十六年和道光二十三年，大部分建筑被沖毀，檔案書籍包括梆戲的一些文字資料埋于地下，無從查起，給后人留下許多挖掘研究的遺憾和聯想。清末，洪水逐漸退去，逃難的民眾返回到開封另起爐灶，重新生活。一次次水患沖毀了開封大街小巷的房屋商鋪，卻沖不走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戲曲土壤。

于是，祥符調藝人，在堆土成臺的高地上，隨遇而“唱”，敲響鼓點，抹上花臉，鏗鏗鏘鏘，謳聲震天，響徹云霄。由于祥符調演出戲班相對集中，逐漸聚集形成了以開封為中心的“內十處”，包括祥符、杞縣、陳留、尉氏、中牟、通許、儀封、蘭封、封丘、原武。祥符調的每一次進步，都與人才的大力推進密不可分。

人才是祥符調的第一資源。一個優秀表演藝術家，應該是一個劇團、一個劇種、一個流派、一個地區、一個時代的代表。如果沒有代表性的表演藝術家，祥符調就有可能衰落。在農業經濟時代，土地、勞動力是主要資源。在工業經濟時代，資本是主要資源。在當今信息高速發展時代，作為藝術家的祥符調人才及他們的智慧和能力的高低，決定著對傳承發展的深度和廣度。因此，人才資源已成為祥符調傳承發展的第一資源，成為推動祥符調藝術生產力發展的根本力量。河南省豫劇院不惜代價，把中國戲曲學院豫劇本科班整班錄用為該團演職員，其實就是對豫劇人才的高度重視，作為成立河南省豫劇院青年團的第一資源。藝術院團之間對藝術人才的激烈爭奪，也佐證了這一重要觀點。

祥符調是以傳承為基礎而發展著的。最早的梆戲在鄉下民間經常只是“驅神趕鬼”用來祭祀。當時開封城里有昆曲、羅戲、卷戲、女兒腔，還有個叫不出名兒的曲兒……于是，梆戲吸收了開封流行的劇種、小曲兒的精華，一推上高臺，從而一發不可收地傳開來。因為鄉土氣息太濃，開封話叫“土得掉渣兒”，讀書人就叫這個劇種為“土梆戲”。進入城市演出后，適者生存的“土梆戲”被藝人們不斷“改良”，樂隊增加了板胡，頭面貼上“寶石花”，服裝換上“龍袍”，唱腔板式還吸收了姊妹劇種的“呱嗒嘴兒”“點絳唇”“撲燈娥”，逐漸變得細膩化，高雅秀美，耐聽有味兒。陳素真的《宇宙鋒》在表演做派方面借鑒漢劇的特長，唱腔部分哀婉悲涼，具有典型的祥符調韻味，但有的地方大膽借鑒豫西調，并達到完美統一。

《三上轎》本來是一部“送客戲”，她通過不斷整理完善，硬是千錘百煉成了“頭炮戲”。祥符調有許許多多這種千錘百煉的鍛造、融合事例。祥符調藝術家絞盡腦汁將偶爾聽到的或是經常欣賞的最悅耳、最動情、最有助于塑造人物性格的“切分音符”，巧妙地“掰開揉碎”，創造出既傳統又新穎、既古老又現代、既豪放又婉約的祥符調韻味兒，就連那專家級的評委和戲迷級的觀眾都如癡如醉、神魂顛倒，不斷鼓掌喝彩。因此，傳承和發展是辯證的統一，在保證傳承的基礎上，海納百川，不斷汲取全方位營養，絕不可抱殘守缺、故步自封。

三

2015年以來，黨中央、國務院下發并制定了一系列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文件和政策，為祥符調傳承發展提供了機遇。目前祥符調的窘境實質上是人才的匱乏。祥符調第四代表演人才隊伍，也就是二三十歲的表演人才，基本上沒有出現，生、旦、凈、丑行當不全，人才梯隊嚴重斷檔。同時，導演、編劇、舞美、研究等人才已出現危機。搶救祥符調就是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就是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的方針政策。必須站在這個高度上，用戰略的眼光來看待祥符調人才培養問題，才能把祥符調提升到一個新的水平。

培養一批祥符調高端人才。實施祥符調人才培養“百人計劃”，包括表演、作曲、編劇、導演、舞美等專業人才。用4年到5年計劃培養100名祥符調人才骨干力量，夯實祥符調傳承發展基礎，達到有利于祥符調活起來、傳下去、出精品、出名家的目的。

充分利用開封教育資源培養祥符調學歷人才。結合祥符調藝術特點和規律，發揮開封學校的藝術教育資源優勢，完善教學標準，制訂核心課程。開封現有3所與藝術教育有關的院校。開封文化旅游學校是原開封市戲曲學校，成立于1977年，曾培養出陳大明、金宏、班一、武慧敏、李莉、張茵等；1985年，改名為開封市藝術學校，后又改為現名。開封文化藝術職業學院，由原開封一師、二師、教育學院合并而成。河南大學設有藝術學院戲劇學分院，并設有地方戲研究所，可根據祥符調人才培養需求，有針對性地與院校簽定定向培養“訂單”計劃。按照國家規定，對中等職業教育表演專業學生實行免學費。推廣“祥符調劇目驅動教學”創新模式，促進專業與職業、課程內容與祥符調藝術標準、教學過程與戲曲創作表演過程對接。

充分利用豫劇院團培養祥符調專業人才。充分發揮開封市豫劇院培養祥符調人才的重要主體作用，鼓勵校團共建實訓基地，以團代教，團校結合，演學結合，形成符合祥符調戲曲藝術人才培育規律、適應行業發展需要的戲曲教育新模式。開封市豫劇院曾于1956年、1964年、1970年、1975年、2003年，成功舉辦過戲曲人才培訓班，培養出了一批有造詣的青年演員和樂隊隊員，曾經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后繼人才的不足。院校培養的準畢業生，如果不在舞臺上摸爬滾打實習鍛煉一兩年，很難成為合格的演員。因此，開封市豫劇院應該作為院校準畢業生的實訓排練演出基地，與院校的戲曲人才教育體系相結合，深度參與院校的實踐教學，研究制定促進在汴藝術院校與開封市豫劇院合作辦學的有關制度和激勵政策，促進祥符調人才脫穎而出。

充分發揮老一代祥符調名家培養祥符調人才作用。創新祥符調人才培養模式，大力開展祥符調名家傳戲現代學徒制活動，將傳統的口傳心授和現代戲曲教育相結合。目前，開封健在的老藝術家都曾為祥符調發展做出過突出貢獻。有的雖然不能登臺演出，但他們的戲曲專業基本功扎實、功底深厚，愿意為振興祥符調再出一把力，把自己所學的專業技能傳授給下一代。組織一批具有一定基礎和發展前途的青年演員，進行實質性拜師學藝，而不是為了沾名人的光，徒有虛名。制訂有針對性的劇目教徒學藝計劃，按照時間節點完成一對一的祥符調專業人才培養。

大力開展戲曲（祥符調）進校園活動，目的在于讓孩子們了解知曉祥符調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是豫劇的根。采取形式多樣的戲曲（祥符調）進校園活動，增強文化自信和自豪感，從小在孩子們心中種下優秀傳統文化的種子。在支持院團進校園演出的同時，鼓勵中小學生走進劇場觀看演出，每年讓學生免費欣賞到一場優秀演出。

組建一個祥符調傳承發展基地。基地的目標就是出人出戲，要在豫劇界、戲曲界獨樹一幟，成為開封特色的文化品牌，代表中國豫劇最高水平。要在體制、機制上有所創新，而不完全是“大包大攬”。成立祥符調傳承保護中心，以祥符調專業人才為依托，以恢復祥符調傳統戲為主，以傳承保護祥符調為中心，以演唱原汁原味的老腔老調為風格，成為代表祥符調藝術最高水平的藝術演出研究機構。合理布局祥符調演出空間，建設祥符調劇場，有眾多祥符調名角出場，有一批祥符調名劇上演。觀眾走進基地，近距離欣賞祥符調演出，觀看祥符調展示館，親臨現場，與祥符調藝術家進行“多媒體”接觸，感受祥符調藝術魅力。

制作一批祥符調音像資料。開展全市祥符調普查。針對祥符調人才、聲腔、劇本等，全面摸清資源底數，建立數據庫。加強研究、挖掘和整理。收集祥符調文獻資料，組織專家研究哪些是祥符調聲腔，與豫西調、豫東調、沙河調有哪些區別，有些劇目既要保持祥符調唱腔韻味，又要對劇本內容進行整理。搶救性保護祥符調。開展祥符調“音配像”“像音像”工作，搶救、傳留和振興祥符調，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

祥符調雖然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但作為優秀傳統文化藝術，無處不體現著中華民族的智慧觀念與審美理想，成為中國豫劇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何增強祥符調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幫助其在社會轉型的背景下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路，需要整個社會、特別是廣大戲曲工作者共同思考，共同推進祥符調走出低谷、大步向前，迎來新的輝煌。